華君武漫畫
諷刺和幽默是漫畫的生命,漫畫更多要去批評
如今,慕名走進青蛙漫畫組的外地拜訪者,大多關心和時下新聞相關的廉政漫畫。不過,陳玉理夫婦二人,在向客人不厭其煩地講述中,不經意間就會透露出這樣的信息:夫婦倆並非因為此刻突然走紅的廉政漫畫才開始大放光彩。
在一個個陌生客人好奇的目光注視下,陳玉理老先生用他顫巍巍的手,多次翻開夫婦二人的漫畫作品集。
僅從漫畫集上的畫作來看,從上世紀80年代初到90年代中期,陳玉理創作和發表多幅漫畫,其中包括很多帶有批評色彩的諷刺漫畫。比如,諷刺“走后門”現象的《關系戶》、抨擊貪污受賄的《危險的接觸》以及中飽私囊的《誰說我當和尚撞鐘》等。這些涉及腐敗題材的漫畫之作,如今被邱縣紀委選入廉政漫畫的輯錄,重新被人們發現。
曾經盛產諷刺漫畫的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被陳玉理夫人稱為“漫畫的一個繁盛年代”。而這種繁盛,並不僅僅屬於陳玉理的個人記憶。1980年,方成創作出《武大郎開店》,這幅諷刺“嫉賢妒能”的作品在當時廣為流傳。方成帶著這幅畫在全國16個地方巡回展出,甚至有人將它改編為河北梆子戲。62歲時的方成在人生后半期,才逢上個人創作生涯的春天,被公認為與華君武、丁聰齊名的中國三大漫畫家。
當時,在河北小縣待了40多年的陳玉理在全國漫畫界也開始有名氣。有一次,華君武和河北籍的漫畫家韓羽聊天時,還打聽起“河北邱縣的陳跛子”。
1982年春天,陳玉理夫婦專程去北京拜訪華君武。當時正在開會的華君武從二樓走下來,一張嘴就開玩笑:“陳跛子,你可是揚短避長啊。”
這個寡言而且有腿疾的農民漫畫家,在那個年代,將他的漫畫創作才能揮洒到極致。現今,回憶起當年的創作往事,老人會一改往日沉悶的狀態,渾濁的目光中閃現出一絲神採。老伴李青艾說:“他隻有聊起漫畫時才這麼興奮,華君武、方成很喜歡跟他聊天。”
長期以來,陳玉理發表諷刺漫畫的主要“陣地”是《人民日報》增刊《諷刺與幽默》。這份半月一期的以漫畫為主的四開報,創辦於1979年,是在“四人幫”倒台、撥亂反正、解放思想以及改革開放的歷史背景下誕生的。
在回溯個人漫畫創作經歷時,李青艾談起上世紀80年代,很自然地用有時代感的語言“思想大解放以后”作為敘述的時間轉折點。
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前后,理論界開展真理標准的大討論。當時,身處河北閉塞縣城的陳玉理夫婦,並沒有直接感受到這股思潮。但是,他們在和韓羽等漫畫家的交流中,嗅到當時社會的一種變化氣息,“尤其是在人的思想上”。
1980年,陳玉理在“文革”后發表的第一幅漫畫作品,正是刊登在《諷刺與幽默》上。在這幅名為《井底蛙》的漫畫中,陳玉理畫了一隻蹲在井底的青蛙,它望著天空中飄著的一朵“由‘四人幫’造成的臨時困難”的烏雲,感嘆著:“天啊,我看全糟了!”這則看上去愁雲慘淡的畫作,實則是批評當時一些人對於現狀過於懷疑和失望的態度。
“思想解放,漫畫也解放了。”陳玉理認為,“那時的創作高產同整個社會的思想氛圍緊密相關。”
上世紀80年代,華君武曾兩次來邱縣青蛙漫畫組講學。陳玉理夫婦記得,華君武一直跟他們強調“諷刺和幽默是漫畫的生命”,他認為“漫畫更多要去批評”。
在身邊的人看來,陳玉理是一個沒脾氣的人,甚至用老伴李青艾的話說,“膽兒很小”。陳玉理年輕時去北京拜訪《漫畫》雜志社,“目的地在王府井大街4號,但他走到2號時腿就發顫,不敢往前邁步子,於是就沮喪地回家了”。
但這個“膽小”的人卻在上世紀80年代公開發表了很多諷刺漫畫。陳玉理用他帶著濃厚地方口音的話說:“顧慮少了,感覺不再那麼小心翼翼了。”
最可悲的是,漫畫家沒有了尊嚴
那段很有光彩的過去,雖然並不可能毫無提及,但同樣很容易在這對夫婦和客人談話間,被匆匆地一帶而過。
通常,向人們展示青蛙漫畫組作品合集的時候,李青艾的臉上會露出笑容。這種神情,很像母親夸贊自己兒女的優點時,那種驕傲和滿足的狀態。
青蛙漫畫組誕生於1983年,正值諷刺漫畫的美好時代。這個由農民組成的漫畫創作團體,也跟著當時國際美術界的潮流,以動物名為組織命名。而之所以叫“青蛙”,是因為這種田間地頭的動物是農民熟悉的伙伴,“除害虫,唱豐收,很符合農民漫畫組的特征”。
如同青蛙孵育蝌蚪一樣,陳玉理夫婦一直在培養漫畫人才。根據他們統計,青蛙漫畫組至今共接受3000多名學員,總共在各級報刊上發表漫畫4萬余幅。
但是,令李青艾無奈的現實是,很多“蝌蚪”都已離開池塘。“目前還堅持創作漫畫的人,也就10來人,包括我們夫妻倆。”
11月一個氣溫驟降的下午,李青艾坐在沙發上,用皮膚鬆弛的手指,在漫畫集的銅版紙上摩挲著。“你看這幅畫,多好,當時登在《諷刺與幽默》的頭版上。你看這幅畫,還拿了獎。”但是突然,她輕嘆一口氣,“這個人去北京打工當文秘去了,這人在開門市部,這個當司機去了。”她還提到,有人作品獲了獎,但連証書都不願意去拿,“好惋惜”。
李青艾似乎更願意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談起過去,她的語氣會變得輕快起來,而她的記憶可以輕鬆切換到80年代。
她清楚地記得,1986年一位《工人日報》的記者來採訪青蛙組。那個記者一邊採訪,一邊記錄,“寫完一個本又寫一個本”。每次採訪結束后握手告別,但第二天他又來了。“一直待了9天,回去發了一整版的報道。”
這篇報道在當時引起轟動,但吸引來的更多不是記者,而是從河北、山東、浙江等地趕來拜師學藝的漫畫愛好者。“有人是走來的,腿都走腫了。”但是,“我們是業余團體,外地人負擔不起,都謝絕了”。有人當時傷心地大哭。
當年動人的場景已不復存在。李青艾說,現在對學漫畫的人,“要巴結著”。
“學漫畫太苦,稿費低,收入少。很多人都不願學漫畫了。”有些學漫畫的人干脆改行畫國畫,“賺錢更多”。
說到這裡,老人捶捶胸口,“尊嚴!最可悲的是,漫畫家沒有了尊嚴。”
陳玉理夫婦的四個兒女,除了大兒子在縣文化館工作,其他人都不從事漫畫創作,幾乎連一點邊都不沾。
在李青艾看來,“中國漫畫早就跌入低谷”,這種藝術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了。
2010年,華君武跟李青艾通電話時說:“今年要來棗園摘棗吃。”喜歡花草植物的李青艾在院子裡種了幾棵棗樹,一直饞著華君武。
但是,等棗紅了的時候,華君武已辭世。
去世前5年,90歲的華君武發表了平生最后一幅漫畫。這位中國最著名的諷刺漫畫家買了厚厚一沓報紙送人,還打電話一一通知老朋友,他又有新作發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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