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30日17:03 來源:人民網-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這篇文章是我第一次受命採訪李真后,寫的一篇與李真的對話,發表在新華社的內部刊物上。
喬: 你看我寫的這篇文章有不實之詞,有誹謗你的話嗎?為使主題集中,行文時,我只是把我們談話的內容結構稍做了調整。
李: (李真接過那篇稿子,看得很認真。看完后,他說)挺客觀的,寫的都是咱倆談過的話。
喬: 首先,我採訪你,不是我個人提出的,而是受命﹔其次,若要獵奇,用不著找你。新華社記者不會用獵奇、靠編造低級無聊的故事迎合讀者。
李: (李真點著頭說)這個我知道。我在省委做秘書那麼多年,很清楚新華社記者的分量,你們寫的報道客觀、真實。
喬: 前兩次,你把你犯罪的過程給我講得很清楚了。其實,作為新聞報道,我採訪你的任務原本已經結束。但是這篇文章發表后,在河北乃至全國一大批干部中產生了強烈反響。一時間,有關我和你的談話內容成了許多干部公開場合、私下聊天的熱門話題。與許多干部想的一樣,我覺得你身上還有許多“謎”未揭開:
例如,你的學歷不高,年齡不大,沒什麼背景,為什麼能在河北政壇上“瀟洒”走了一遭?
秘書的職權有限,為什麼你能“鎮住”一批人?
河北省國稅局是一個領導集體,為什麼你就能從省國稅局下屬的秦皇島、承德等六個工程項目中撈取巨額回扣?
從秘書到局長,你是怎樣使用手中的權力的?
從開始拒收一條煙到最后開口索要上百萬元,你的心態是怎樣變化的?
從開始看不慣別人的“作風問題”,到去高級娛樂場所,以至最后發展到找小姐、養情人,你是怎樣一步步落入粉色陷阱的?
李真剛剛舒展的眉頭又皺了起來,隨后,低下了頭。
喬: (我想以情,以人之常情來打動李真。)我了解這些問題,並不是為揭你的短,而是想記錄下來,客觀地進行報道,讓更多的干部不再步你的后塵。讓更多溫馨祥和的家庭不再像你的家庭一樣破碎毀滅……(我的語氣越來越懇切。)當然也為了天下所有的父母和孩子們。
李真低著頭,靜靜地聽著,又點燃了一支煙。看得出來,他在思索,他在說與不說的矛盾中痛苦地思索。
喬: 在中國歷史上,因貪入獄的,因貪被判處死刑的,你不是第一人,也不會是最后一人。家庭因一個人毀滅而被葬送的,也不止是你一家。但是因一個人犯罪而給家人帶來痛苦最深的,給社會帶來震動最大的,你卻是我採訪的第一人。
煙,夾在李真手指間的煙只是燃著,慢慢地燃著,他不再吸。我看到,李真那隻夾著煙的手在發抖。
喬: 如果說,你什麼也不顧,一合眼就走了,你的母親、兒子和其他親人呢?你的母親兩次病危,你的兒子夜裡做夢都呼喚著“爸爸”,你總得給他們有個交代……
李真突然抬起了頭,眼圈紅了。以前,每次提到他的母親和兒子,李真的心情就非常不好。他總是說:“媽媽已近風燭殘年、兒子正值年幼……”
喬: 你生下來並不就是壞人。你盡管犯罪了,但也有善良的一面。好好回顧你走過的路,剖析自己的得失,對別人是一種警示,對你的老人是個安慰,對你的孩子是個教育……
淚,漸漸蓄滿了李真的眼眶。
李: (李真擦了把眼淚,終於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敢說對別人有警示,但我確實有許多話想講給我媽媽和兒子。隻可惜我從進來到今天,兩年多的時間了,我隻和他們見過一面。那一面是在一審開庭間隙,那一面僅僅幾分鐘。幾分鐘的時間,除去傷心和流淚,能說點什麼?也許,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多麼想把多年來壓在我心底的話當面講給我媽媽和兒子呀……但現在看來,這個可能性已經很小、很小、很小了。
喬: 如果你相信我的話,我可以如實轉告。
李真把眼睛瞇成一條線,轉向了窗外。
我從側面看到,淚順著他的面頰向下流著。
李: (過了一會兒,他喃喃自語)從哪兒說起呢?想說的太多太多了……
喬: 沒關系,一天不行,兩天,再不行,三天,或是更長的時間。
李: 要說,我就把一生的話都說出來。讓我的媽媽知道,她的兒子雖然犯了罪,但並不是為坐牢、為被殺頭而做官的。在這個時代裡,很多人都在變,都在痛苦地變,她的兒子——我,只是變得過了頭。但在這個變的過程中,我何嘗沒有過掙扎?沒有過痛苦?看到那些沒錢看不起病的人、拾菜葉充飢的老太太、蹬三輪的老人、念不起書的孩子,我也心如刀絞。我也捐過錢、退過禮品……讓我兒子知道,爸爸是被貪權、貪錢、貪色毀掉的……那威力無 比的權力是一把閃著寒光的雙刃劍,令人心旌搖曳的金錢是一沓沓送你上西天的紙錢,令人垂涎欲滴的美色是一把把殺人不見血的利刀……
李真的情緒異常激動,時而侃侃而談,時而泣不成聲。
我幾次想穩定他的情緒都沒有成功。
為了不再使李真的情緒“壞”下去,少給看守所管教干部增添麻煩,兩個小時后,我中止了當天的採訪。
李真被押出了審訊室。鐵鐐拖碰著堅硬的水泥地面又發出了刺耳又瘆人的聲音,“哐——哐——”,“哐——哐——”……
室外,天低雲暗,寒氣逼人。枯萎的草木在凜冽的寒風中搖晃著。
李: (李真拖著鐵鐐走得很慢,邊走邊對我說)這是自然界的冬季,也是我人生的冬季。盡管今天很冷,但我的心感到很熱……好久沒有這麼激動了……哭了一場,又給你講了許多真心話,心情也暢快了許多……真希望你寫一本書。要是我還活著的話(李真笑著說),我給你作序……要是……唉,喬記者,你說我這是不是也算懺悔?
喬: 一種獨特的懺悔。你的懺悔也淨化了我的心靈。
李: 我希望這種懺悔能給我帶來好運。(李真走近那道大黑鐵門前,回了一下頭,滿懷激情地對我說)冬天即將過去,春天就在眼前……我希望明年的春天也是我人生春天的開始……
日暖紅綠恨天短,冰凝大地盼春歸。
然而第二年(2003年)的春天來了,死亡的陰影依舊籠罩著李真。
2003年的春天,在天津薊縣看守所,我又一次採訪李真。
李真從監舍被押進審訊室時,偶見門前幾朵含苞待放的小野花,好像感到了春天的氣息,無比興奮地說:“春天來了!我在這裡邊呆長了,竟沒有了季節的概念。”他看到我和辦案人員沒有說話,剛剛舒展的眉頭又皺上了。他像是說給我和辦案人員,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看來,今年的春色我又享受不了了……等明年吧……法庭給我改判后……明年的春色會加倍還我的……”
2004年的春天來了。
今年的春意依然濃郁芬芳。時值清明,位於我國北方的燕趙大地千枝綻綠,飛花點翠……
春天,曾是李真熱切盼望的季節。
如今,春天來了,李真卻永遠地走了。
看著李真的骨灰盒,我仿佛聽到他發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 貪欲一旦放縱,地獄隨之為你開門。
我仿佛又看到了,李真步入地獄前的驚恐……
(摘自《地獄門前:與李真刑前對話實錄》未經許可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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