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權之權”是這樣運行的

推進反腐敗工作規范化法治化正規化，前提是紀檢監察工作自身運行要規范化法治化正規化。推進紀檢監察工作規范化法治化正規化，既是保証紀檢監察權不被濫用的有效途徑，也是新時代紀檢監察工作高質量發展的必然要求，充分彰顯了紀檢監察機關運用法治思維、法治方式正風肅紀反腐的鮮明立場和接受最嚴格監督約束的堅定決心。讓我們從4位一線執紀執法紀檢監察干部的親歷故事中，感受紀檢監察權這一“治權之權”是怎樣規范運行的。

把黨的領導貫穿工作全過程

嚴格執行請示報告制度，既報告結果也報告過程

嚴格執行請示報告制度是我們黨的一項重要政治紀律和組織原則，也是堅持黨對反腐敗工作領導的一個具體體現。遼寧省沈陽市紀委監委第九紀檢監察室副主任何雁在紀檢監察系統工作長達25年，長期奮戰在辦案一線的經歷讓她深刻體會到，做好請示報告工作，不僅能夠提高站位著眼全局，全面准確把握審查調查工作方向，更有利於規范行使權力，確保案件查處取得良好效果——

2018年，我所在的專案組發現時任沈陽市遼中區副區長、遼中公安分局局長李某為黑社會性質犯罪團伙充當“保護傘”的問題線索。這是全國開展“掃黑除惡”專項行動期間，沈陽市紀委監委開展對黨員干部涉黑和充當“保護傘”問題專項治理以來的第一案。李某在公安系統工作10余年，涉案人員范圍廣、數量多，能否查清他的問題並依規依紀依法作出處理，對專項治理工作的順利推進無疑具有重要意義。

對問題線索進行集中研判后，我們隨即按照程序向省紀委監委和市委主要領導作了匯報。對作出立案審查調查決定、給予黨紀政務處分等重要事項，及時向黨委請示報告，這是《監督執紀工作規則》《監督執法工作規定》的明確要求，也是我們在多年審查調查工作實踐中得出的一條重要經驗。

紀檢監察機關是政治機關，開展監督工作、處置問題線索、審查調查違紀違法案件，必須從政治和全局上把握。黨委更掌握和了解全局，更能站位於政治、著眼於“樹木”和“森林”狀況，對反腐敗工作作出具體指導，及時校准核查工作的方向與脈絡。因此，從線索處置階段開始，我們每個重要節點都按照規定、程序請示報告，既報告結果又報告過程，確保黨委對反腐敗工作的全過程領導。

“嚴肅查處！”市委主要領導對這一案件斬釘截鐵的批示，堅定了我們深挖徹查此案的決心。在審查調查過程中，我們嚴格執行請示報告制度，全過程接受黨委領導，為案件的查辦掃除障礙。

經過對問題線索全面深入的核實，我們發現李某在任期間，指示下屬為具有前科劣跡且案情未查清的傷害案的2名犯罪嫌疑人辦理取保候審，充當黑社會“保護傘”，並收受賄賂，利用職務之便為他人謀取非法利益。

問題查清后，我們及時將處置意見上報市委，由市委召開市委常委會會議研究對李某的處分決定。根據會議意見，我們對李某作出開除黨籍、開除公職的處分決定，並將其涉嫌職務犯罪問題移送檢察機關依法審查起訴。市委對處置意見的集體研究把關，在落點上保証案件處理恰當，極大地提振了我們后續開展專項治理工作的信心。

向黨委報告工作的過程，也是接受監督的過程。在案件的辦理過程中，我們嚴格按程序要求及時履行審批手續，依照規定報告各重要事項、重要問題的內容，在黨委的領導下確保審查調查工作依規依紀依法，最大限度地消弭審查調查過程中的風險點，保証審查調查質量。2019年，李某因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7年，並處罰金人民幣40萬元。遼中區委就此案召開了警示教育大會，要求全區各基層單位以案為鑒，針對案件中暴露出的問題查漏補缺，起到了查處一例、教育一片、震懾一方的效果。

審查調查此案的過程，也是進一步轉變執紀執法思路和理念的過程，我們更加深刻體會到，堅持黨的集中統一領導是全面打贏反腐敗斗爭的根本保証，黨的領導是具體的，嚴格執行請示報告制度就是一個有力抓手，做好請示報告工作，既要報告結果也要報告過程，確保將黨的領導貫穿審查調查工作始終，才能提升審查調查質效，實現政治效果、紀法效果和社會效果相統一。

以“鐵証”構筑“鐵案”

對標刑事審判証據標准，嚴把証據關

案件質量是監督調查處置工作的“生命線”，是推動新時代紀檢監察工作高質量發展的重要保障，紀檢監察機關必須增強法治意識、程序意識、証據意識，恪守職能職責權力邊界，確保每一起案件每一項工作都經得起檢驗。在福建省廈門市紀委監委第八紀檢監察室四級調研員黎玉根看來，審查調查工作中要樹牢“事實為上，証據為王”理念，對標刑事審判標准，精准精細把好証據關，為把案件辦成“鐵案”夯實基礎——

2021年，我參與查辦了某領導干部王某一案，專案組經初核認為，王某涉嫌利用職務便利，先后多次收受多家公司及個人送予的巨額錢款，違規操作單位招標採購環節，使得相關方從中謀取非法利益。該案時間跨度長達20年、涉案人員多達120人、涉及地域有7省（市），作案手段隱蔽性較強且涉案人員在案發前多次串供，能否在規定時間內查清問題、辦成鐵案，是一次嚴峻的挑戰。

我深知，拿下這個案子，要靠証據說話。調查過程中，我們發現王某通過其司機董某收受主要行賄人張某的賄賂，然而涉案人員卻稱董某和張某之間為居間關系，王某與張某互不知情，沒有直接往來，以此為由否認行受賄事實。針對這一問題，專案組一方面調取王某違法招標定標的案卷材料，証明王某利用職務便利為張某謀取非法利益的行為事實，通過追蹤資金流向順藤摸瓜，鎖定了王某使用張某提供的賄款支付個人房產裝修款、家具款的証據。另一方面詢問張某公司的相關人員，發現董某從未履行所謂居間協議的合同條款卻獲取了大量報酬，這正說明張某明知董某系王某代理人，以“假居間”為名行行賄犯罪之實。在客觀証據面前，居間協議的“障眼法”被識破。

放在以前，取得這樣的証據就算“大功告成”，因為那個時候，紀檢監察機關和檢察機關對於職務犯罪案件各司其職，紀檢監察機關提供的証據材料，需要移送給檢察機關進行証據轉化后才能起訴。而現在，紀檢監察機關對違紀、職務違法和職務犯罪問題“一竿子插到底”，涉嫌違法犯罪部分的調查結論和收集証據將直接提交法庭，這就要求我們必須對接刑事審判的証據標准，確保移送給檢察機關的証據是“成品”。

針對本案外圍取証存在的點多、線長、面廣的特點，我們重點圍繞王某謀利事項、行受賄過程、贓款去向等要素科學合理地制定取証清單，特別對容易疏漏的環節作出提醒，並嚴格按照規定規范收集、固定証據，確保証據合法有效。最終用60多天完成了120人的詢問談話任務並調取了近2萬件（冊）的書証，清晰地呈現出涉案人員的違法犯罪事實。

辦案過程中，在因疫情影響不能同留置對象當面進行內審談話的情況下，我們深入分析留置對象的個人背景、涉案情況等特點，通過“遞紙條”的形式為其制定個性化的學習內容、要求自述違法問題、撰寫心得體會並由辦案人員精准點評，持續推動留置對象打開心扉、全面交代違紀違法事實。恢復談話后我們便開始同步錄音錄像並制作筆錄，保障所收集的言詞証據真實、可靠。

與此同時，為確保調查取得的証據能經得起司法機關的檢驗，我們邀請審理部門審核關口前移，提前介入審查調查，依規依紀依法引導補充完善証據，及時審查証據合法性。該案中有折合人民幣近5000萬元的涉案款存放於董某夫妻的境外賬戶內，因涉及境外取証問題，我們在審理部門的建議下，通過對取証過程進行錄像，並由辦案人員作出書面說明的方式，調取賬戶交易流水並由專業機構進行翻譯，規范了取証形式。最終，涉案人員的供述與我們收集到的大量証據相互印証，形成了符合標准的証據鏈。2022年3月，王某一案由檢察機關依法向法院提起公訴，起訴罪名、數額與我們移送時認定相同，涉案人員均自願認罪認罰並主動退繳贓款。

實踐表明，確保証據鏈“零瑕疵”，是把案件辦成經得起歷史和人民檢驗的“鐵案”的關鍵。對於我們來說，隻有不斷強化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統籌用好紀法“兩把尺子”，堅持實體和程序並重，才能真正實現從“移線索”到“移案件”的角色轉換，以“鐵証”構筑“鐵案”。

企業吃下“定心丸”

厘清法規邊界，既查清問題又保障合法權益

尊重和保障當事人合法權益，是紀檢監察工作中必須遵循的重要原則。紀檢監察機關要注重區分涉案人員非法獲利與合法權益，在依規依紀依法嚴肅查處違紀違法問題的同時，保障涉案人員合法的人身和財產權益。對此，四川省資陽市紀委副書記、市監委副主任謝晏均有著深刻思考——

2020年，我們在查辦資陽市政府原副秘書長、辦公室原黨組成員鄒某某涉嫌受賄、濫用職權專案時，鄒某某交代了其收受某房地產開發公司上千萬元巨額好處費，利用職務便利為該公司在某項目建設中謀取利益的線索。這一線索關系到鄒某某案証據的完整性，於是專案組隨即開展外圍調查。經初核，我們認為該房地產開發公司實際控制人李某某確有涉嫌實施向鄒某某行賄的行為。由於案情重大復雜，涉案人員極有可能隱匿、毀滅証據，我們根據相關規定按程序請示報批后，依法對李某某採取了留置措施。

辦理該案過程中，我們堅持既要查清問題，又充分保障涉案人員和企業合法的人身和財產權益。對李某某採取留置措施24小時內，我們及時通知其公司和家屬，並讓其對公司在建項目和亟需解決的問題進行授權交接，確保公司正常經營運轉。

李某某到案后，與常見行賄人因畏懼罪責后果或心存僥幸而拒絕供述不同，對於辦案人員的詢問，他坦然接受，對其向鄒某某行賄的事實並未否認。本以為遇到這麼配合的對象，我們可以很快“收兵”，然而事情並沒有想象的那麼順利。當辦案人員問到行賄具體細節時，李某某打起“太極”，刻意模糊請托事項和利益輸送的來龍去脈，談話過程中，他總會不經意間嘆氣，憂心忡忡，欲言又止。多年的辦案經驗使我敏銳地察覺到，李某某這一表現的背后一定有心結未解，必須通過大量的外圍取証工作取得突破。

專案組隨即調取了該房地產開發公司的項目建設資料，仔細核查該公司參與投標過程的細節，並根據鄒某某的供述找到李某某進行利益輸送的有關証據。在大量扎實的証據面前，李某某的心理防線被擊潰，開始吐露心聲。原來，李某某了解到公司違法所得約5000萬元，當前公司賬戶可支配資金在6000萬元左右。而公司有一筆2000萬元的銀行貸款即將到期，他擔心行賄事實一旦形成証據鏈，相關違法所得被追繳后，剩余資金無法按期歸還銀行貸款。這樣，公司不僅要承擔違約罰息，還會降低信用評價，對在建工程項目產生連鎖反應，損失難以估量。

監察法第五條明確規定，國家監察工作在適用法律上一律平等，保障當事人的合法權益，這就要求紀檢監察機關在履行職責時要合理區分被審查調查對象的非法所得與合法權益，尊重和保障其合法權益。本案中，該房地產開發公司涉嫌行賄犯罪的行為僅限於個別項目建設，當前在建工程項目並未發現有違法犯罪問題，屬於該公司合法經營的范圍。如果立即從公司賬戶余額中凍結5000萬元，雖然可以避免涉案款轉移，方便案件查辦結束后迅速完成追繳工作，但是該公司可能會因此資金鏈斷裂而垮掉，在建工程也將停滯。可是如果讓公司歸還銀行貸款，剩余的可支配資金又無法完全覆蓋追繳標的。是否立即對該公司賬戶進行5000萬元資金凍結？我們的工作陷入兩難。

依規依紀依法履行職責，並不意味著限制企業發展，損害企業合法權益，而是要把握政策策略，因企因事施策，對症下藥。經過認真研判和綜合考慮，我們決定讓該公司優先歸還銀行貸款，待其資金回籠后再完成追繳，實現雙贏。“本以為自己被留置企業就完了，沒想到紀檢監察機關充分考慮了我們的實際情況，保障公司權益，讓公司渡過了難關。”在政策感召下，李某某很快將行賄和違法所得的涉案細節作了完整供述，相關証據得到及時印証和收集固定。該公司按時還貸后，其項目建設也順利進行，並提供了該公司所在地的縣政府近期將預支付一筆1000萬元的安置房回購款的信息，我們協調縣政府及時支付了這筆款項，最終在合理時間內足額完成追繳任務。

回顧這些年的辦案經歷，我深刻體會到，紀檢監察機關在實事求是、依規依紀依法履行職責的同時，要嚴格把握審查調查的邊界，正確區分被審查調查對象的非法獲利與合法權益，講究方式方法、靈活運用政策策略，確保既查清問題又保障當事人合法權益。

復盤辨析明得失

做好案件復盤，總結經驗規范工作

有思考的工作才有品質。面對依然嚴峻復雜的反腐敗斗爭新形勢和隱形變異的腐敗手段，隻有在干中學、學中干，不斷豐富知識儲備，提高作戰本領，才能鍛造高素質專業化隊伍，做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對於雲南省紀委監委案件審理室副主任李彬來說，正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案件復盤工作中，他們的執紀執法水平也在不斷得到提升——

2021年，雲南省紀委監委在辦理其他案件過程中發現了某市人大原副主任傅某某嚴重違紀違法的問題線索，對其初核后，我們掌握了傅某某涉嫌收受私營企業主賄賂的具體情況，並收集了相關証據。經批准，我們對傅某某及其涉案親屬採取留置措施，由我所在的專案組負責審查調查。專案組對傅某某的住宅進行搜查時，查獲了煙、酒、玉石、黃金等大量貴重物品，加上初核掌握的材料，側面印証了傅某某有嚴重的經濟問題。掌握“滿手好牌”，專案組上下信心滿滿，一場面對腐敗分子的勝仗似乎近在眼前，然而實際情況並沒有那麼簡單。

傅某某到案后，避重就輕，態度惡劣，帶有嚴重的抵觸情緒和僥幸心理，毫無知錯悔錯表現，拒不交代自身違紀違法犯罪問題，給辦案工作帶來了極大的困擾和阻礙。缺少涉案人員的關鍵供述，一些細節就無法完全印証，使案件面臨因涉案人辯解而被推翻的風險，審查調查工作一度陷入僵局。

面對不利局面，我們靜下心來，緊緊圍繞工作中掌握的情況，反復研判案情，厘清審查調查方向，論証事實定性，並扎實做好外圍取証工作。針對傅某某辯稱巨額財產是親屬合法收入、合法持有的說法，我們依規依紀依法對其涉案親屬財產情況開展調查，先后走訪了傅某某及其妻子工作或分管過的70余家單位，詢問200余人次，出具說明20余份，查清了其正常收入。在一次次深入詢問了解、一份份書証物証下，傅某某的親屬無法自圓其說，承認了傅某某以他們的名義持有多套房產的事實。在確鑿的証據面前，傅某某的辯解愈加蒼白，最終如實交代了相關違紀違法情況。案件查清后，傅某某被開除黨籍、開除公職，涉嫌職務犯罪問題被移送司法機關。

案件移送司法機關並不意味著工作的結束。本案中，傅某某曾提供虛假情況干擾組織調查，加大了審查調查工作量，案件查辦過程中僅談話就有100余次，為我們在不利情況下如何開展審查調查留下了寶貴的財富。根據雲南省紀委監委出台的案件復盤工作辦法，我們對傅某某案進行了全面復盤。

通過復盤，我們反思與傅某某的100余次談話過程，提出了因該案在留置前期存在輕敵冒進，中期存在焦慮急躁，后期存在隨波逐流的不正確思想，導致談話效果不佳的問題。針對這些問題，我們總結了警示經驗和10種審查調查談話策略，進一步規范完善了我們的審查調查談話工作方式。比如每一次談話前應做好談話預案，選好談話內容，吃透掌握的証據，形成對事實的基本判斷，做到心中有數，迅速甄別供述的真偽﹔對需要多次開展談話的留置案件應固定談話人員，明確談話職責，做好政策方針、紀法知識准備，做到鎮定自如、值得信任﹔在談話策略的把握和切換上，應充分考慮和預判各策略切換的效果，在談話過程中察言觀色，隨機應變，適時選擇合適的談話策略，等等。同時，制定了問題線索分析研判清單，幫助審查調查人員全面把握問題線索，並專門開展培訓，規范談話工作，提升談話人員專業能力。

工作中的經驗是財富，工作中的教訓也是財富，關鍵在於是否善於總結。回看我曾參與的案件復盤工作，我深切感受到，復盤的過程就是總結規范的過程，既分析問題補短板漏洞，又總結經驗固化為制度，有利於進一步提升紀檢監察隊伍能力水平和審查調查工作規范化法治化正規化水平。